* 黑洞中的微光:何倩彤的藝術世界
崔瀚生
全訪問中,何倩彤思考大部問題也不多於十秒,唯獨有一題難到了她,更令她尷尬地向身旁友人求助,這個答不了的問題是 —— 可否以一個詞語形容自己?訪問過後,我忽然再想起這問題,如果這問題由我代她答的話,我會說是:「黑洞」。
先是顏色,她的作品色調與作畫工具 —— 鉛筆、石墨和水彩(用色都以黑色為主)。再來,作品中的事物都易引起黑暗的聯想 —— 《或多或少》系列中,多肢舞者, M+ 的展品《練金術》中,被群蛾撲至五觀微微扭曲的一張臉,再到 2020 年漢雅軒的展覽《沼澤地》,《愛之祕》內的一幀風景:斷柱破壁、荒涼沙丘孤嶺,無盡漆黑中獨掛一顆黑白地球。還有,她涉及的知識的領域,文學、人類學再到數學。最後,創作由靜態轉化為動態。一切加起來,就如一個既動亦靜,沒有時間與無限大質量的黑洞。
黑洞的其一特質是是質量無限大,吸入周遭一切事物。何倩彤堅持所有創作都必須作大量研究或調查至她安心,才會開始創作。儘管她笑言,大多作品也未能理性地運用到她當初的資料搜集。如此龐大的資訊,也許來自她一個每天堅持的習慣:「無論幾忙都好,每日至少要睇一百頁既書,咩書都得。」(跟據香港出版學會每年進行的「香港全民閱讀調查」,由 2021 至 2023 年間,港人每年閱讀中位數在 6 至 8 本之間,一本書大概為三百頁左右)。海量文本積累於黑洞中,厚厚的黑中,散發著濃濃文本轉化出的意念,如展覽《畫皮》一張張電影海報。
據說,黑洞內沒有時間的概念。一般生活規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對於何倩彤,失眠彷彿打破了她對時間的界限。她引用了 Bill Hayes 的《Sleep Demon : An Insomniac's Memoir》書中的一句,她說:「失眠就係係夜晚活著。」。自小與失眠共存,相處之道在於坦誠接受,甚至作了基因測試自己是夜形人,失眠除了賜與不存在的時間,也好像展開另一個維度,以非常的時空看平常世界。他人在睡著時,她就在活著。
感受到痛,然後會動,是証明活著之一。 2014 是一個被打進黑洞的年份,封印在看不見的空間,不知被塞到那裏。很多人被沉重打擊得不能再動,相反,何倩彤那年由靜變動。她本來和很多人一樣,事件發生後,人變得憂鬱,整天背負重重的無力感。一次機緣,友人想減肥,嚷她作伴,齊齊去打泰拳,結果引發了一個衝擊,開發了她另一層感觀世界,除以文字為本的思維外,透過身體體驗去梳理一些以往未能轉化的刺點。就如《習慣每夜三點四十九我準備去戰鬥》的展品中,有很多作品中人物肢體形態都她像在運動,同時也好像以一個獨特的姿勢去進行某種儀式,淡淡的刺痺感,那種不能名狀的感覺,就如看著黑洞中好像沒有,卻又其實包含了很多東西。
與一向的刺點來源(文字)不同,運動帶給何倩彤是一縱即逝的。文字的重讀帶給她同一個畫面,但運動因涉及了他者,使每一次經驗或體驗都不同。即使做運動的鍛鍊是重覆,她也加強經驗或將經驗耗損?不論前者或後者都令所有經驗都是一次性,沒有東西能進入黑洞兩次(至少目前為止沒能証明)。順應自己的喜愛運動的心意,何倩彤經營先後 POWWOW 與現在的 Goodnightgym ,亦不止泰拳、巴西柔術、菲律賓魔杖⋯⋯ 把兩種愛好,運動與藝術融合,不受場域所限制。如她在訪問中回答其中一問時說:「創作時間是幾時都可以埋位。」。黑洞不受制於邊界,它不擴展延伸,將周遭一切吸引而融合。
在事件視界望遠鏡的觀測下,黑洞外帶一道光環,使我們找在黑壓壓的無垠天際之中,看到這個完美隱身的黑體。何倩彤的微笑就如那光環。全訪問一小時,她時刻都臉帶笑容,就連被問及傷害最深的經歷都以鬆容微笑真摯地回應,與她作品滲出的黑,成形強烈比對,甚至有些反差萌之感。同時,鮮明比對亦使人不期然回想到她作品的黑白的畫面。 也下筆至此已是夜半三時四十九分,黑洞中,如遊太虛,神色稍稍回復,意識便如 《3:45am》 中分針下的那個青色的身軀,俯首伏地,以手足並用,以活著的姿態爬進一個黑暗靜默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