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化難梳之痛作為動力 – 專訪藝術家何倩彤
陳世浩
搜索何倩彤這個名字,映入眼簾的除了藝術作品,還有「豆瓣用戶何倩彤看過 5125 部電影,讀過 2802 本圖書,聽過 958 張專輯‥‥‥ 」。若說一個人一個月讀一本書,能活到一百歲,便讀過 1200 本書。那麼現年 37 歲的何倩彤經已讀過兩世人的書。乍看這行字,她更像是個文學創作者、評論人。這位藝術家的最新創作,展出的地點並不是藝廊而是書店 – 今年 9 月新出版的本地作家葉梓誦的文集《斷層路徑》,她便為書本添上封面和插畫。
何倩彤與文學有如此不解之緣,未有刻意高舉它,「我未必會定義我的素材是文學,其實有電影、社會事件,是文本(text)」。她甚至有意摘下這個別人貼上的標籤,「有些策展人找我都會有個落差,以為我一定很文學」。談起這些創作指涉,何反而把它們形容為「痛」– 像羅蘭巴特《明室》裡的「刺點」(Punctum),「反覆在你腦裏面,好像有根針刺到你有痛的感覺」。
痛的展露
言談間,何總不時把「痛」一字掛在嘴邊。傷痛似乎充斥何的生命歷程裡。被問到影響她創作最深的人,本來表達清晰的她頓然有點支吾,嘴裡吐不出名字。她最後沒有把創作「歸功」於任何一位老師,而是「傷害得你最深,夜不成眠發惡夢的人」。
從 2014 年起香港掀起不同社會運動,隨疫情而來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潮。這些社會衝擊,成為不少香港人的創傷,但不同人回應社會創傷的方式迥然不同。
何倩彤 2020 年的個人展覽《沼澤地》似乎有意捕捉這種「痛」,像《死皮》展示九組如今不存在國家的國旗。這種死亡意象並非無獨有偶,不時在她以往的作品出現,像 2017 年個展《也許明天他們會為我們死》便以虛構作品中死去的角色為題材。被問到出現這些死亡意象,「與其說是死亡,不如說是一些消逝了的東西」,何認為「一去不返、世界或制度失敗了東西」是她一直感興趣的。
化痛為力 捕捉消逝
個展《沼澤地》以後,何倩彤與友人藝術家冼朗兒、藝評人查映嵐攜手,於 2021 年在灣仔富德樓成立運動空間 POWWOW ,開辦詠春、泰拳、巴西柔術等運動課程。何今年 3 月的個展《習慣每夜三點四十九我準備去戰鬥》,更是有別以往以文學、電影文本為基礎,首次以「動」為主題,將 POWWOW 的駐留經驗融入作品﹕把不同運動的動作化成作品《武林》那星空上的星象圖、在《無咩事我返出去》將她的泰拳教練代替原本隱沒在草叢迷因的 Simpsons。
可是創立 POWWOW 的她並非運動健將,她開始積極投入運動始於 2014 年。她直言那時的「憂鬱」,「好像覺得失敗了,但什麼都做不到」。把她從厭世狀態拉出來的,卻是好友的無心插柳之舉,「身邊有個朋友說想減肥,不如一起去打拳,便幫我付錢」。她指自己習慣花很長時間做決定,卻忽然間答應了。
「第一次我是很辛苦、辛苦到下課後說不出話」,沒有運動習慣的她,首次接觸運動量大的泰拳自然吃不消,但泰拳沒有把她嚇怕。後來她朋友打了一個月便「消失」,她卻不知不覺沉醉其中,哪怕每個星期打三晚也從不缺席。她笑說自己也解釋不了堅持至今的魔力,但也不時勉勵 POWWOW 的學生,「即使是很辛苦堅持,只要你找到喜歡的東西,就會繼續做」。
何倩彤當時已習慣以文字為主的靜態思考。忽然踏入運動的經驗給她很大衝擊,「好像你從來沒有看過文學書,然後你三十多歲第一次看到那般衝擊」。同樣是「刺點」,何形容運動截然不同,「運動所得到的(感覺)很稍縱即逝的」,一切在電光火石間完結的。當她想再捕捉這種感覺時候,她便想一試再試,卻發現這種感覺像是「一次性」,並非完全重複。
何倩彤﹕這個地方需要更強壯、更健康的個體
何倩彤發現很多想不通的事情,難以單靠用文字閱讀梳理,需憑藉「身體」訴說,「有些東西可能你是要哭一場,或者你是要抱著一個人、出去跑步來解決。不是說你所有東西變成一張畫,就能夠解決」。她認為運動梳通了她部分文字無法處理的思緒,打開了她「另一個感官世界」。過程中也讓她變得強壯,「我覺得這個地方需要更強壯、更健康的個體,我們才會變成一個更強壯的整體」。
POWWOW 在今年 3 月結束營業,何倩彤沒有就此停步。即使沒有了兩位同伴合作,何仍繼續堅持。她於 9 月再在富德樓辦另一個運動空間 – Good Night,繼續提供不同運動課程。儘管空間營運上充滿辛酸,但她認為 POWWOW 所累積的社群是她繼續堅持的動力,「再開 Good Night 可能是一種集體意志,大家都覺得這件事還未完結」,所以才有再辦空間的決定。
Good Night 或許也是何倩彤給經常失眠的自己的寄語。她很喜歡,同樣是失眠人的美國作家 Bill Hayes 作品《Sleep Demons》 裡的一句說話 – 形容失眠的人其實是在夜裡活着的人。Good Night 的網站,解釋 Good Night 既是「晚安」也是「良夜」,「長夜難明,也許一直待不到天亮,那就把黑暗的日子活成良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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