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美《游.遊》層層疊疊的自己 ― 我們的光影與存在
一進展覽館, 陽光從頭上的窗外射入, 將空間切出一道分界, 我們感受到 《夜游》畫作的一邊, 是充滿未知、 神秘、 幽暗的世界, 另一邊《植物庭園》則是光明、 溫暖、 祥和的世界。 兩系列呈現夜與日的反差, 像告訴我們人生在混沌的環境內若要追求「光」, 便要先凝視眼前叫作「影」的現實, 正視艱苦的過去。 最終, 當堆積在內心未竟之地的負面情緒得以顯露、 轉化, 我們便可帶著新的心情安然前行。
《夜游》系列是講述大嶼山梅窩游泳的記憶, 整體色調陰暗, 人物散發着感性的「光」而顯得格外明亮, 我們很快便注意到作為主體的人物。 同時, 油彩色彩飽和, 覆蓋性強, 加入蜂蠟後層次感更為明顯, 它強化了人物的半透明感和波浪紋理, 進一步反映出現代人抽象的心理狀態。 至於《植物庭園》系列, 則講述在英國庭園的觀察, 穿梭於空氣中的陽光使植物散發出溫馨而親切的感覺, 植物不同季節性的形態象徵着人多變的情緒。 植物庭院之於自然, 收納四時之景, 大地萬物皆因光而認知自己的存在。 而陽光使生命體產生節律, 使我們也感受到這份存在感, 心境頓時一片安詳。
沿門口直行, 前方就是《夜游》系列的畫作了。 天上的雲壓得很低, 空氣凝結成塊, 如果我們長時間觀看夜海的畫面, 便可輕微感覺到, 有股晚上的寒意悄悄地在我們的上脊椎後掠過, 使我們顫抖著。 然後, 望着遙遠的地平線, 可發現天和海受到微光反射和環境的影響, 也呈現出不同層次的色彩, 例如《Rebecca’s Home in Bullock》背景的黑色中有少許紫色和綠色互補, 使景色洋溢著魔幻般的魅力。 畫家主要以身體的光感和水面倒影那閃礫不定的高光來呈現出畫面的明暗對比及戲劇效果。 前景水面的波線如碎片般堆疊, 配合油彩的厚度加強了大自然波浪的動感和能量, 從而襯托出人物渺小的存在。
人物如同被舞台上的投射燈照射着, 我們清楚地看到, 有一位女人雙手捧臉, 困惑地望向前方; 另一位則放空沈靜地呆呆站着; 又有一位年輕人顯得不安和反叛, 正猶豫是否上安全島, 這些人物都有着一層層半透明的隔膜緊貼在皮膚上, 他們對此到底是動彈不能, 視而不見,還是融為一體呢? —— 生命之間彷彿無法逾越、 無法全然地理解、 互動、 感同身受, 我們最終包裹着自己, 成為孤獨的存在。 事實上, 何淑美筆下的人物是由她所認識的不同面孔組成, 是一個綜合體, 集合着多種意識、 性格和身份。 他們不慍不火地在水中展現不同的姿態, 雖然看似相像, 但身上並沒有真實的故事內容, 因此, 我們所看見的人物模樣全然屬於個人想像, 這些想像最終會反射到我們內心的每個自我形象當中。 而水面被漣漪扭曲的人物倒影漂浮在褶皺的波紋上, 代表人物的反向面貌, 畫家混合了多種色塊, 以靛藍色為主, 輔以深藍、 藍灰、 藍綠、 黃綠、 紫紅和白色等, 造出粗拙的水紋肌理。 倒影除了帶來豐碩的層次感外, 它堆砌出來的色層也象徵着我們複雜的內心, 讓我們發現隱藏的自己有著一層層待揭開的情感。
《夜遊》系列活用油畫特點表現出夜晚的混沌環境和存在的壓抑感, 與《植物庭院》日光繾綣、 生氣勃勃的感覺形成了強烈對比, 我們遵循著光線的方向, 由一個空靈般困頓的空間, 走到天洞照射到的地方, 被陽光沐浴著, 靜靜感受著, 一步步便可以領略到畫家攀附其內的創作思想。
植物庭院空間遼闊, 綠草如茵, 碧藍碧綠的草之間, 產生出重疊交融的葉脈肌理與色彩掩映, 光影變化穿越其中。 充滿生命力的小草和樹葉是大自然不可覷小的力量, 當他聚集成叢, 除了能展現群聚之美, 也扮演著配角襯托出身邊的動植物。 暖色及中性色系的動物如獵犬、 狐狸和貓被濃鬱的草葉包圍著而顯得尤其突出, 鮮艷奪目的花卉借着小草那「靦腆」羞澀的模樣而顯得激情。 畫家透過描繪動物和花卉的元氣來舒解內心對社會運動、 親人離世等周遭事情所產生的痛苦情緒, 同時, 畫面除了呈現出亮麗的花草色彩外, 亦隱約透出粉色系的背景色彩, 爲我們帶來和諧治療的感覺。
花卉和樹木爲了應對不同的天氣都會呈現出季節性的場景, 例如初春季節會開出萬株淡雅的水仙花; 夏季會盛放紫藍色的五瓣小花; 而在這期間下雨後, 在陽光的照射下則可見潔白通透的牽牛花; 到秋天, 城市街道上會出現葉子枯黄的梧桐樹。 它們從發芽、 結果到衰落,每天都會釋放出和人一樣悲喜哀愁的情緒, 我們可以從中感受到生命的情感, 讓自我懷疑的心透過觀察植物而平靜下來。 我們原來強烈的壓抑感最後會隨作品的氣氛得到釋然, 相對於遺忘, 這更近乎一種心境變化, 轉成一種釋然的狀態。
「光」是滿足對於自我形象再現的重要條件。 沒有了大自然光的饋贈, 我們永遠看不到自己的模樣。 自戀的過程中, 其實永遠要藉助外界的力量, 然而, 這一點恰恰是沉溺在自己美好形像中的人不會意識到的。
夜游景象可以盡情探索自我的內在, 成為我們轉化自我生命的契機。 何淑美以濃稠的顏料, 製造出水紋的浮雕感和突出水面的受光處, 同時, 表現出人物的肌理和亮滑的質感。 畫家將我們的心靈世界具體化, 讓我們窺探自我最深處的情感, 作品與很多城市人都可產生共鳴。 畫面就如身在繁華都市中, 樓宇層層玻璃產生極為複雜且若虛若實的光影變化, 也讓人感受到光鮮亮麗下人群的疏離與冷漠, 我們常常在多重身份與角色中拉扯, 轉換之下僅留下迷失與疲累的心。 當我們回到日間, 走進植物庭園, 我們眼前會再現出自然景物在陽光、 空氣、 光色相互輝映下燦爛的模樣。 我們最終將重新與環境建立連繫, 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盲木又可愛的勇氣繼續前行。
Rebecca’s Home in Bullock, Dublin, Beeswax and oil on panel, 31.5 x 37.5 cm, 2021
Night Swims Series, Trans, Oil on canvas, 30 x30 cm, 2020. / Black Tears, Oil on canvas, 31 x 30 cm, 2020
Night Swims (2017-2022)
Wild Daffodils, Oil on canvas, 28 x 34 cm, 2021
Isabella on One Tree Hill, Oil on canvas, 56 x 66 cm, 2020
Honor Oak Foxes Behind Our Garden, Oil on canvas, 28 x 34 cm, 2021
White Morning Glory Flowers After Rain, Oil on canvas, 28 x 34 cm, 2019. / April In Horniman Museum And Gardens, Oil on canvas, 28 x 34 cm, 2019. / Little Blue Spanish belle - Lithodora Prostata, Oil on canvas, 28 x 34 cm, 2020. / Vélez-Blanco - Simon and Donna’s Garden, Oil on canvas, 28 x 34 cm, 2020
Botanical Gardens (2017-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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